回学校之后时间过得很慢,大家都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
校门出不去,大四的课程不多,除了吃饭连宿舍门也不出。
胖虎躺在床上就像一沓旧衣服,在床帘里偶尔挪动一下。
天天妈妈把永远在床上打视频“还以为在做月子。”
只好翻出一点陈年旧账来写。
去年这个时候我在潮汕,在吃饭的短暂闲暇之余被领着去看了陶瓷博物馆和木雕博物馆,之前一直没有听说过潮汕在这两个方向还有建树。
我最喜欢是明式家具,不需要雕刻,只用流动的线条勾勒出形状,透出一种很高级的审美,雕刻和匠气若有似无,堪称中国的蒙德里安。
在法国甜点史上很重要的歌剧院蛋糕之所以有超于以往的美感,就是因为拥有层次分明的线条和简洁的颜色,在之前追求纷繁复杂的甜品中脱颖而出。
有一种独自走了很远很远雅致在里面。
潮汕人做的东西有一种属于富裕凡夫俗子的欢喜。
摒弃了一切简洁的线条,非要用繁复的雕工和层层叠叠的通雕来表现富庶。
我和天天、胖虎在博物馆看到精雕细刻的秦朝物件,颇有感慨。
古时候的人寿命本身就短暂,那样复杂的工艺做出来的东西可能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越是精巧复杂的东西就越代表财富与权力,这些意义被附加在了拥有者的身上,那些用无尽的耐心和枯燥的时间打磨作品的工匠并不能体会到。
天天作为马上要下工地刨遗址的半吊子专业人士告诉我们,发掘出来的遗址会有分区,但是真正能留下来的都是属于非常上层人士的生活轨迹,即使看起来不过是简陋的瓦片和砖石。
为数更为众多的底层能留下的痕迹只是探方里一片杂乱无章的腐烂物。
潮汕的木雕喜爱镂空雕刻,一块完整的木头雕刻出立体层次,简直比画还要详尽。
里面的木雕人物把头探出来,像是下一秒就要从木头里挣脱出来一样。
最有名的代表就是虾蟹篓。
木头雕出来的镂空竹篓外缠绕着水草、错综复杂的麻绳,边上还有跳跃的游鱼,封闭的篓子里有几只活灵活现的虾蟹。
这算是最简单的,更复杂的连篓子的外面都爬满了虾蟹,大篓子外面挂着小篓子,让人一眼望过去眼花缭乱,在感叹工艺精湛之前,先要定睛看好一阵这个庞然大物是什么。
就像是一大块凝结的时间。
不仅如此,还要讲究金漆木雕。
和明式家具不同,潮汕木雕不用太好的红木,这也是为了便于雕刻。
木头雕完之后要上一层漆,有的还要贴一层金箔,要金光闪闪才能表现主人家底殷实。
这和清朝的家具风格很相似,雕龙画凤,极尽繁复之势,而那个时候恰好是潮商的队伍逐渐发展壮大的时候,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两者的风格如此相似。
在博物馆下面有一个很大的工作间,里面就是工人们雕刻的地方。一进门先是一间空房专门用来堆放巨大的原木,还有一些草草雕刻的木板也放在里面。
里面的房间更大,每个工人有一个工作台,一盏很亮的台灯,一堆铁制的刻刀。
他们低着头,面前摆着还未完成的木雕,或是木雕形状的时间。
时间穿过他们,就像是一阵冷风穿过没有窗帘的窗户,他们在这张小小的工作台前,不是衰老,只是淡去,在虾蟹篓里留下一个大大的空洞。
雕刻完的半成品还要上漆,有的还要贴上金箔,这样悠长的旅途大概是以月来计算时间的。
说实话,精巧是很精巧,但是其中的审美并不高明,只是把什么都放在一起显得热闹。
让人想起冯唐评价董桥的话:
“董桥小60的时候,自己交待:‘我扎扎实实用功了几十年,我正正直直生活了几十年,我计计较较衡量了每一个字,我没有辜负签上我的名字的每一篇文字。’他一定得意他的文字,写过两篇散文,一篇叫《锻句炼字是礼貌》,另一篇叫《文字是肉做的》。这些话,听得我毛骨悚然。好像面对一张大白脸,听一个60岁的艺妓说:‘我扎扎实实用功了几十年,我正正直直生活了几十年,我计计较较每天画我的脸,一丝不苟,笔无虚落,我没有辜负见过我脸蛋上的肉的每一个人。’”
潮汕瓷器的风格也是一如既往,体现了中国人很奇怪的追求,瓷器要不像瓷器,要用瓷器做出布料的质感,或是做出花瓣的纤细。
就像在清代非要推崇诸如看起来像水果、腊肉之类的玉石,还要用瓷器模仿木器、漆器等。
匠气太重,审美水平看得人想要玉石俱焚。
颜色要鲜艳,寓意要美好,什么民俗风情、历史故事都可以加进来,恨不得一个物件就有一百零八将。
好像走向穷奢极欲之后,只能这样缘木求鱼地表现自己的富庶,那种收敛含蓄的审美变成盲人看哑剧。
简直是明月照沟渠。
我一直觉得木和瓷都是很朴拙的材料,有一种古典的审美在里面。
就像是张爱玲说:“铜锅坐在蓝色的煤气火焰中,像一尊铜佛坐在青莲花上,澄静,光丽。”
就像汪曾祺说,苹果花像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而梨花像是月亮做的。
看见稀薄的雪花就感到一阵凉意,一片阳光就能让人感受到余暑的热气。
不用把一切都堆砌出来才能会意。
潮汕其实有很有烟火气味的市井生活,街上挂着的小摆件小巧又好看。
像什么形状各异的小葫芦,上面画了些热闹画的大葫芦、竹子编的蝈蝈笼、苇草编的小动物,反而更有意思。
适当的留白说得最多
时潇含又有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