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有大小之分,“戏”也有大小之别?有!此“大”“小”不是量词,意指知名度。古皋东南乡一带民众通称京腔京韵的京剧为“大戏”,土言土调的倒七戏为“小戏”。大戏、小戏在民众的心理位置高下迥异,且听民间幼儿口语启蒙教学的公共练习题——
“拉大剧,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接姑娘,请女婿,小外孙你去不去?”
“萤火虫亮亮飞,奶奶叫我捉乌龟。乌龟乌龟没长毛,奶奶叫我摘葡萄。葡萄葡萄没开花,奶奶叫我摘*瓜。*瓜*瓜没长刺,奶奶叫我看小戏。小戏小戏没搭台,姥姥叫我抹小牌。小牌小牌抹不赢,奶奶把我手打生疼。”
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口语老师姥姥、奶奶们,对大戏、小戏的态度却拿揑得当,唱“大戏”是乡镇中平时难得一遇的娱乐大餐,至亲好友,不可错过。而看小戏则等同于儿戏,与捉萤火虫、抹纸牌般的寻常游戏差不多,不值一提。
小戏
再说小戏。
倒七戏、小倒戏,简称“小戏”,是合肥、舒城、六安、霍山一带的地方戏。初无固定戏班,多为农民和小手工业者临时自由组合,忙时从工从农,闲时从艺,后来逐渐形成职业班社,主要角色为生、旦、丑三行,一人身兼数角,乐队只须三个人:由打鼓师傅兼打大锣,打小锣者穿插着代打小钗,一把二胡为演唱伴奏。连同勤杂人员总共上十个人就组成一个戏班子了,有“两打三唱”“七忙八不忙,九人跑满堂”之说。演出条件简陋,在乡镇或者人口集中的大村庄临时搭台甚或堆土为台,故杂凑的倒七戏班子又被称为“草台班子”。民国年间,在舒、六、霍境内的专业小戏班子有王金胜班、萧家班、卫广银班等,其中始创于光绪年间的萧家班是较正规的专业戏班,因长期以来一家数人同台演出,故有“萧一台”之称。“老萧班子”是当时古镇毛坦厂妇孺皆知的常客,每次驻毛坦厂都是十天半个月以上。
倒七戏的传统唱腔分主调和花腔两部分,主调有旦角和小生唱的“二凉”“寒腔”“三七”,老生、老旦唱的“正调”、“哀调",丑与彩旦唱“丑调”,神*出场用的是“神调”“*对子”等。落板时常用帮腔,满台齐唱,称为“吆台”。花腔多为民歌小调。
有资料显示,倒七戏有本戏、折子戏共二百多出。折戏包括独立完整的故事和从本戏中抽出来的情节,如《讨学钱》《小拜年》《观画》《张太和休妻》等。本戏以家庭悲欢离合、爱情、公案为主要内容,如《休丁香》《秦雪梅》《梁山伯与祝英台》《薛凤英》《卖花记》《白灯记》《皮氏女三告》《二度梅》等。
不要瞧不起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戏,因为唱词、念白是当地的土语方言,与“大戏”比较起来,显得更加有趣,更有亲和力。举个例子——
京剧《华容道》,曹操在关隘向关公哀恳放他一马的唱词(参见“大戏”篇首视频):
想当年我待你恩德不小,
上马金下马银秀女多娇。
官封你汉寿亭侯爵禄不小,
难道说大丈夫忘却故交?
“大戏”这个唱词似乎没有什么挑剔的,然而纯朴乡亲们嫌这四句话太简单听着不过瘾,从土里刨食的老百姓认为“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舌尖上的受用是最大的享受。对于被曹操软禁在许昌的关公来说,金银财宝美女爵位都是虚无飘渺的空话。如果编成倒七戏,身入村头田间采风后,唱词大约会这样——
曹操(唱):想当年在许昌我待你有多好,顿顿是白米饭还炸油条。三天一小犒五天一大犒,犒得您脸通红酒醉毛高。曹大嫂她下厨房烧锅燎灶,你却是三九天穿皮袄烤炭火,自在逍遥。我对你满腔热心苍天可表,狭路上巧相逢,你怎能将前恩一笔勾销?
乡里鼓乡里擂,倒七戏《休丁香》中的“准小三”王妙香与张万郎调情,对唱的唱词就是这么平白通俗的接地气:
(王唱):大户子人家夸田地,二户子人家夸村庄,只有我的干哥哥不晓得丑,王家庄上你夸婆娘。(旁白)早听说郭丁香不生养,我就在这上面打主张。
干哥哥你娶干嫂子有三年往上,我问你她生儿育女可在行(háng)?明朝再来我王家庄,把你的小孩带来给我望望。
(张唱):你一脚踢到我的疼孤拐,倒叫张万郎口难张。娶她已经三年整,到现在没有儿子和姑娘。
(王唱):要是你与我把花堂拜,一年一胎我不敢讲,只要你家的茶饭好,三年两胎我不找忙。
倒七戏传统剧目中久唱不衰的《休丁香》《孟姜女》《秦雪梅》《卖花记》等等,这些以平民女子为主角、反映家庭悲欢离合的戏文最能赢得中老年妇女们的眼泪。每场戏开场时先来一段喜剧或者闹剧,如《老先生讨学俸》《穆大寿吃大烟》《借妻》等等俗称为“戏帽子”的短戏,为的是延迟时间以等来更多的观众,也能活跃现场气氛。
建国后,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方针指引下,倒七戏改名为庐剧,随即成立了安徽省庐剧团,“小戏”登上了大雅之堂。于是,合肥市庐剧团、皖西庐剧团、舒城县庐剧团、霍山县庐剧团等等国营庐剧团都应运而生。从此,庐剧由农村进入了城市,由地摊演出迈上了舞台,艺术质量不断提高,流行地区更为广泛,影响日益深远,从不成体例的旧形态蜕变成正规的地方戏剧种。
不要认为倒七戏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戏”,由国运使然,曾匪夷所思的出现过以庐剧小调代国歌的荒唐事——
年6月,李鸿章带领大清国派出使团作一次壮观的西行环球游。他们先后到了俄国、德国、荷兰,途经比利时,然后到法国。李鸿章一行年7月13日到达法国,法国外长汉诺威为大清使团的到来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在欢迎仪式上,司仪人员首先宣布请两国首领唱本国的国歌,汉诺威自是没有问题,他唱了《马赛曲》。
这可把李鸿章难住了——有几千年文明史的中国,却从没有“国歌”一说,如今要自己唱国歌,唱什么呢?
“唱戏总不比谈判签条约难吧!”李鸿章心一橫,咳声嗽,清了清嗓门,唱起了倒七戏小调《八仙过海》。法国人听不明白唱的是什么,但是看着李相国装着神态自若引吭高歌的模样,也都不免肃然起敬。只有随行的李氏经方、经述兄弟俩听得掩面笑,因为老爸唱的是家乡合肥“倒七戏”。
结束对法国的访问,李鸿章先后到英国、美国。美国人对这位在大清朝廷中实力派要员是给足面子的,总统克里富兰举行国宴欢迎。欢迎宴会上,照例是美国总统先唱他们的国歌《星条旗永不落》。
这一回,李鸿章不紧张了,他想,用“国粹”唐诗作歌词应该最得体,于是李鸿章想到了一首内容颇有豪气的唐诗,诗曰:
“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天日,五色云车驾六龙。”
这首诗的内容确实有点王者之气,似乎能扯上一点国歌的边,可李鸿章引用的配曲依旧是家乡的“倒七戏”小调。
据说,这个以诗为国歌事后来传到北京,配上古乐,还真的有不少人传唱,成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首“代国歌”。由于它是李鸿章最早使用的,所以后人又把它称为“李中堂乐”。
李鸿章在法国唱庐剧小调《李鸿章在法国唱庐剧小调》视频,内含倒七戏主旋律音乐片段
由李鸿章的大智大谎,大庭广众之下在洋人面前遮掩了中国没有国歌的尴尬。也表明李鸿章喜欢看戏,甚至是“倒七戏”的票友。怪不得同治九年李鸿章于京城领首建安徽会馆时,还忘不掉在里面建一座豪华的戏楼,与正乙祠、湖广会馆、阳平会馆的戏楼被合称为“四大戏楼”。戏台建成后,李鸿章、孙家鼐等皖籍京城显贵,曾经请慈禧太后来此看过徽班演出。徽班三庆班及名角程长庚、刘赶三、谭鑫培等大腕常在此登台献艺。不知道这大戏台上唱过“倒七戏”没有?
参考文献《六安县文化志》《金安区方志》《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本文配图和视频均由Aday友情提供请继续